初霜：裴敏欣“The Sentinel State”读后（下）

初霜：裴敏欣“The Sentinel State: Surveillance and the Survival of Dictatorship in China”读后（下）

作者注：本文是依据本人最近完成的一篇英文文章改写而成的，匆匆译成中文。之后我会就这本书用中文写一篇较长的文章，对书中的内容进行更为详细的分析和讨论，特别是有关中国安全部门招募线人的情况，以及维护这个体系所需要的巨大成本等方面。

日常行动

由于国保单位与一线警察之间的分工，一般市级和区级国保单位负责监督派出所的日常监控工作。这种安排不仅释放了国保单位有限的人力资源，用于更重要的监视任务，而且有效地扩大了秘密警察的覆盖范围，而不需要增加其规模。在吉林磐石市，1991 年，市级国保单位指定了哪些警员将负责所有派出所的政治安全保卫工作。所有县级派出所的警员都被要求接受国保培训，这个培训很可能由国保单位提供。2000 年，北京市公安局发布了《派出所国内安全保卫工作规程》，明确了负责国保的警务分局的任务和评价标准。该规程要求派出所建立社区信息收集网络，改善对“重点人员”的信息收集，并对这些个人保持“控制”。2016 年，湖南岳阳市岳阳楼区的国保单位与派出所合作加强了对“重点目标”的监视，并让国保单位了解目标的所有行动和活动。

除了监督派出所外，地方国保单位还与其他政府机构合作，协调监视和其他安全行动。2005 年，北京的国保单位报告称，它已与该市的海关局、教育委员会和旅游局合作建立了定期协调机制，以“防范外国宗教团体的渗透”。在河南省内黄县，国保单位与县统战部和宗教事务局合作，在重大节假日和其他时期对宗教场所进行“安全检查”。

尽管地方国保单位规模相对较小，但它们直接监视优先目标，并参与安全行动，如分散非法宗教聚会、逮捕政治嫌疑人和镇压集体抗议。2012 年，贵州贵阳市瓮安县的国保单位加强了对“重点人员”和解放军退伍军人的监视。2003 年，吉林磐石市的国保单位对非法宗教场所和宗教从业者进行了监视，并采取了针对法轮功成员的监视措施。此外，国保单位还负责分化非法（主要是宗教或邪教）团体的集会，并逮捕涉嫌政治犯罪的个人（包括参与“邪教”的行为）。描述这些行动的措辞通常含糊而广泛，比如“粉碎”、“取缔”或“打击”。实际上，这些词语很可能指的是不同的压制行为，如破坏会议、没收材料或逮捕相关人员。

根据地方国保单位的披露，法轮功学员和地下宗教组织成员是国保单位的主要目标。福建福州市台江区国保单位 1991 年至 2005 年的突出成就包括对“非法”宗教和邪教团体进行监视和调查、解散他们的聚会、没收他们的材料和逮捕他们的成员。

自上世纪 90 年代末党开始将“维稳”置于高优先级之后，地方国保单位增加了另一个操作角色：防止和镇压集体抗议。这类行动通常涉及派出线人渗透到疑似抗议团体中，获取有价值的情报，然后采取行动阻止集体抗议（如逮捕抗议领袖）。武汉的国保单位报告称，2013 年，它“有效地利用情报提前获得大规模事件的警告，成功处理了 100 多起集体事件”。其他地方国保单位进行的此类行动的提及通常很简短，但无论如何，它们都表明国保单位在帮助地方当局镇压社会动荡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国家安全部

国家安全部可能是所有中国安全机构中最神秘的一个。官方中国出版物中几乎没有关于其组织或活动的信息。该部门成立于 1983 年，是中共中央调查部和公安部反间谍部门合并的结果。由于国家安全部的主要任务包括秘密的海外行动和国内反间谍工作，其在国内监视方面的作用受到了较少关注。但对地方政府和大学出版的年鉴以及对流亡异议人士的采访进行仔细审查后发现，国家安全部在国内监视方面扮演着积极的角色，虽然这个角色定义更为狭窄，主要是次要的。

国家安全部成立后不久，地方政府开始建立省、市和县的国家安全部门。一些地方的国家安全机构是在上世纪 80 年代末建立的。然而，在其他地区，地方当局花了一些时间来扩大国家安全部的覆盖范围。例如，北京石景山区的国安部门直到 2005 年才建立。从行政上看，国家安全部的地方机构向上级国家安全部门、地方党委和政府报告，名义上向中共地方政法委报告。就人员而言，地方国家安全部门的主要官员由上级国家安全部门和地方党委共同审查和任命，就像河南信阳市的情况一样。然而，在运营上，地方国家安全机构主要由国家安全部门内的上级机构指导。

我们对地方国家安全机构的内部组织知之甚少。河北省邢台的国安部门在 2002 年发布的文件提供了一些关于主要国家安全部门或部门的线索。该部门在 2002 年报告说，该局由一个总党支部和五个分支机构组成。由于党派通常在每个操作部门都设有一个分支机构，因此可以合理推断，这五个分支机构中的一些可能位于专门的部门或部门内。根据邢台市国家安全部门的说法，其早期 2000 年代的任务包括“特殊案件调查”、“基本任务研究”、“秘密力量的发展”、“情报”、“特殊案件”和“信息”。根据其功能专业化，这些任务可能由至少三个独立的部门或部门执行——“调查”、“研究”和“情报”。很明显，国家安全部门招募了自己的线人队伍。

国家安全部门与地方党委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很可能是通过地方政法委，该委员会对国家安全部门进行政治监督）。地方政府向国家安全部门提供情报和信息，而国家安全部门则在安全相关事务上向地方政府提供技术或操作支持。例如，武汉市报告称，1997 年在政府机构、企业和机构内设立的“国家安全小组”为市国家安全部门提供了未具体说明的“协助”。到 1997 年，武汉市已经有了 370 个“国家安全小组”，据称这些小组“密切关注可能影响社会和政治稳定的各种因素”，并为市国家安全部门提供协助。武汉市汉江区的地方政法委员会已经披露，它已直接向市国家安全部门提供情报和信息。除了直接参与监视和安全行动外，地方国家安全部门向地方政府提供支持包括情报、信息和技术指导（如培训）。

国家安全部的监视活动

尽管国家安全部的主要任务是反间谍，但其地方机构通常执行各种广泛的行动，并密切参与监视活动。作为一家负责反间谍的安全机构，地方国家安全部门主要针对外国公民以及来自台湾、香港和澳门的人士。曲阜国家安全部门的负责人曾透露，他们在 1990 年代末“及时了解外国人”以及来自台湾、香港和澳门的人士的情况。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国家安全部门声称，他们要求该州提供住宿给外国人的十三家酒店签署了“安全责任协议”（可能是为了方便国家安全部门监视外国人的行踪）。地方国家安全部门也对少数民族地区的宗教场所进行监视。迪庆国家安全部门报告称，2013 年他们“进行了对重要寺院、地区和个人的监视行动”。四川省凉山国家安全部门提到了“针对境内外敌对势力和民族分裂分子”的情况，再次证实了地方国家安全部门在监视国内异议人士和少数民族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根据国家安全部门在监视少数民族方面的频繁参与程度，国家安全部门显然是负责监视少数民族的主要警察机构，最可能是因为中国政府相信外部支持正在加剧少数民族地区的动荡，因此将这一责任交给了国家安全部门，以利用其反间谍能力。

一些地方国家安全部门的监视行动是通过他们的线人网络进行的。大多数地方年鉴中对此类活动的描述都很模糊和笼统。例如，曲阜市国家安全部门在总结 1996 年至 1998 年期间的工作时称，他们“加强了情报和信息网络的建设”。青岛即墨区国家安全部门报告称，1994 年他们进行了“多渠道情报和信息收集”。在某些情况下，地方国家安全部门提供了更具体的监视行动信息。例如，迪庆州国家安全部门报告称，他们在 2013 年招募了一定数量的线人（称为“人民防线联络员”），其中一些是在国家安全部门对提供给外国人的当地酒店进行安全审查时招募的。江西景德镇市国家安全部门声称，他们在 1999 年通过指定任务、提供财政激励和开展培训课程有效促进了“信息收集”的发展。景德镇国家安全部门特别提到，在打击法轮功和北约轰炸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之后引发社会不稳之后，他们向市委提供了许多情报。

江西宜丰国家安全部门的披露提供了额外的证据，表明地方国家安全部门收集的情报和信息主要被地方党委使用，而不是上级国家安全部门，这表明这些机构收集的情报和信息更多地与国内稳定有关，而不是与反间谍有关。据宜丰市国家安全部门称，1998 年他们向上级机构提供了 31 条信息。省委使用了 8 条，省政府使用了 1 条，市委使用了 2 条，省国家安全部门使用了 8 条，而国家安全部仅使用了 1 条。

除了收集国内不稳定因素的情报和信息外，地方国家安全部门还直接参与监视行动。尽管地方公安局的国内安全单位通常执行这些行动的大部分工作，但在政治敏感时期和重大假期之前，地方国家安全部门的资源和人力将被调动用于“维稳”行动。通常，这种行动涉及更密集的监视和收集有关潜在活动人士的情报。毫不奇怪，地方年鉴中对国家安全部门的工作的简要总结经常提到这种“维稳工作”。贵州省六盘水市国家安全部门在 1999 年的六个敏感时期（如六四事件十周年、两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50 周年）进行了未指明的“安全工作”。湖南省衡阳市国家安全部门在 2002 年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期间进行了类似的安全行动。由于大量地方国家安全部门在敏感时期报告参与这种安全行动，这似乎是国家安全部门在执行常规国内安全任务中的一种普遍和标准做法。

对异见人士的采访证实了国家安全部经常被要求执行优先级国内监视任务，特别是在情况急迫的时候。其中一个场合是 2008 年北京奥运会期间。人权律师滕彪之前与国家安全部门特工没有任何接触，但在 2008 年 3 月，他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并成为一位知名活动人士的辩护律师后，他被国家安全部门特工绑架了。国家安全部门也在 2010 年刘晓波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时被动员起来。

在文件上，公安部国内安全保卫局和国家安全部的地方部门各自有明确的任务。然而，在实践中，他们的行动有时会针对同一些与外部组织有联系或从事反政权活动的人。受访者与公安部国内安全保卫局官员和国家安全部特工的接触揭示了有关国家安全部门的一些值得注意的操作细节。虽然国内安全保卫局通常在确认高价值目标后启动对其的监视，但当这些目标具有外国（包括台湾）联系时，国家安全部门会接管他们的案件。一位活动人士最初受到国内安全保卫局的监视，但在她从台湾回到中国后，她的案件被省级国家安全部门接管。国安部门派遣一名特工密切监视她的活动。此外，滋病活动人士万延海最初受到北京的国保的监视，但在 1995 年世界妇女大会前不久，国家安全部门开始监视他的活动。由于公开报道了河南省不安全的血浆捐献程序导致艾滋病受害者的困境，他于 2002 年被国家安全部门拘留。